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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    恍恍惚惚间,杜陵生命的时光倒流回到了二十几年前。

    在那间坐北向南的课堂上,四十名同学们在课堂上,等待着他们第一堂哲学课程教授得来临。听说这位教授是位女性,是他们学校最漂亮也是最年轻的教授,只有三十一岁,丈夫出车祸死了四年了。这位女性不仅漂亮,而且很有智慧。

    杜陵早闻这位老师的芳名,却未见其人。这位老师究竟能漂亮到智慧到一个什么程度呢?让班上听说过,亲眼见到过的同学们这样津津乐道呢?杜陵心里期待着一睹这位女老师的风采。

    “同学们好——”

    天哪,杜陵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,如一朵出水莲花般的女人婷婷玉立于讲台。颀长而秀美的身材,乌黑闪亮的秀发,象牙打磨成的光洁而平滑的额头,眉如卧蚕,眼如秋水,白玉雕刻成的鼻子,红唇皓齿,面如满月,玉面生春,雪白的脖颈下部显露着一个小拇指大小的一颗黑痣,犹如象牙雕刻工艺品上镶嵌的一颗黑色的珍珠。这哪里是哲学课的老师,这分明是荷马史诗《伊利亚特》中引起一场空前规模战争的女神海伦。但这位女神,杜陵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,似曾相识。杜陵突然想起,自己的母亲脖颈下面的那颗黑痣,小的时候,他曾千百次地抚摸亲吻过这颗黑痣。母亲是他千百次梦中的情人。而眼前的这位女老师,这个引起一场特洛亚特战争却无辜的女人又该是谁的情人呢?不,她不属于任何人,他就是我的小母亲,我一定要娶她,哪怕是再发动一场流血的战争,我也在所不惜。

    杜陵突然站立起来,向讲台走去,他要向她求爱,让同学们去笑话吧,癞蛤蟆就是要吃天鹅肉,他想,同学们一定会笑话他这个乡村出来的穷小子——可是他突然发现教室顷刻间变得空荡荡,只剩了他和老师,他向她走去——杜陵哭泣起来,拥抱住了老师——“我的小妈妈,你到哪里去了——你让我找得好苦——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——”

    “傻孩子,我到天国去了——可是天国说我在尘世间还有一桩情缘未了,又让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妈妈,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——”杜陵继续哭泣着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,我们走,回我们的家——”女老师牵着杜陵的手款款向家走去——

    女老师紧紧拥抱着杜陵,他们长时间地疯狂地吻着对方——他们的裸体累叠,在女老师的引导下他们的身体结合在一起——杜陵哭了,他反复抚摸着他滑洁如缎,质地如丝的丰腴的的肉体,幸福的全身战栗,突然发出一声心灵深处的呼唤——杜陵突然醒了,他睁开了眼睛,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,霎时如五雷击顶——全身一丝不挂的颦儿正伏在他的身上喘息着,见他睁开了眼睛,便说:“爸爸,我把我的人、我的身子给了你,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——”

    杜陵惶惑中把颦儿推下自己的身子,只见自己的腹部,混合着血迹的液体斑斑驳驳,一片狼藉。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,:“颦儿——颦儿——傻颦儿——你怎么能这样——天哪,你这不是让爸爸做畜牲么——爸爸难道是猪狗不如的禽兽么——”杜陵急迫中泪流满面,不断用手狠命地掴找自己的耳刮。

    “爸爸,你别这样,这不是你的错——要打你就打颦儿吧——是颦儿玷污了你——”颦儿见杜陵不住地掴自己的耳刮,心里一急,眼泪也流出来,“如果这算禽兽,那么也是颦儿是禽兽,不能算在爸爸身上——爸爸,我也是被你逼得无计可施——你原谅女儿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,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啊,你叫我今后怎么为人师表,怎么走上讲台——”杜陵用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,大声嚷道只见颦儿的脸色陡然间失去了血色,变得苍白:“爸爸,你既然说到这个份上,那么就算我是个下贱无耻的女人,我不要脸,我下贱,我强奸了一个道德高尚的大学教授,,从此,我们断绝父女关系,互不来往,明天我就搬出这个家——”颦儿浑身颤抖着。

    “颦儿,颦儿,爸爸没有怪呢——爸爸只怪自己——是爸爸不好——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。”杜陵被颦儿的话惊骇了,脸色也顿然苍白,用手去扶颦儿,:“颦儿你不要那样说自己,女儿是好女儿,是爸爸不是东西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错,都是我下贱——你不要碰我,我的身子脏,辱没了教授——”颦儿说完,包找自己的衣服,跳下床奔出了卧室。

    “颦儿,颦儿,你听我说——”杜陵急急忙忙穿好衣服,追到颦儿的卧室,颦儿吧卧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,任杜陵怎样敲都不肯开。无奈之下,杜陵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卧室,想等第二天再向颦儿作解释。

    杜陵为颦儿担忧,一夜未眠。他从心底里里后悔他对颦儿说过的那些话和他当时对颦儿的态度,他内心谴责着自己,要错也不是颦儿的错,而是杜陵他自己的错,他明知颦儿对他一片痴情,明知把颦儿留在自己的房间这么久,早晚会有什么事故发生,他也明知自己除了对颦儿的父爱之外还有一份性爱存在,他也明知,有些情结或者是灵魂深处的潜伏意识,就如同酒曲,在一定环境、条件下会酝酿、演化成某种不受理智掌控的态势和局面,他也早就知道在幻想中他已经把颦儿当成了他的小妈妈,但他却自欺欺人,不肯承认,他假充圣人,有了事却推卸责任把自己当作无辜者,让一个真情对待自己的女儿蒙受羞辱,他真是太卑鄙,太无耻了。他甚至隐约间觉得,颦儿在他的身上动作时他的意识处于半清醒状态,而他的潜意识则是完全清楚地,十分活跃的,他就是故意不想控制那份原始的情欲,任它们放纵,他从潜意识中极想和颦儿发生性爱关系,于是他任理智的绳索放松,却把一切责任推诿给过失或者无意识。但用弗洛伊德的意识和潜意识的心理分析理论认为,人们往往把潜意识中,或者说灵魂深处,想做而又不敢做、不该做的事,把想说而不该说或不敢说的话和事,以过错的形式的事表现出来,而那过错实则是他有意犯下的,只不过是不想承担责任罢了,这在理论上叫潜意识对意识的强制牵引。为了掩盖自己心灵深处的这份怯弱与虚伪,他佯装不知,或者以梦魂的形式把周敏拉出来当自己的挡箭牌。把责任推给一个无辜的孩子,他真是最该万死!杜陵在内心不断地谴责自己,他想等第二天把这一切罪责都承担下来以减轻颦儿的心理负担,他认为颦儿是没错的,颦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,她真诚坦荡,不伪善,像他的妈妈那样值得她深爱,只是杜陵觉得自己不配消受这份挚爱真情,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越久,人就越虚伪,越像一个表演艺术家。

    但是当他第二天一大早,推开颦儿的房间时,看到的却是人去房空,只留在床头柜上,一封信,杜陵慌忙拿起来,打开来看:爸爸,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用个称谓称呼你。爸爸,如果您认为我昨天的所做玷污了您教授的清名,如果您认为我昨天的所为是荒唐无耻的,侮辱了您的人格,让您蒙羞含垢,那么就算颦儿卑鄙下贱,对不起您好了,从今往后我们断绝父女关系,你没有我这个女儿,我也再没有你这个父亲。免得辱没了您。我走了,离开这个家,再也不会回来,请你不要再找我,找也没用,我不会再跟着您回家的。但是,看在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上,我还是希望您珍重自个儿的身体,不要给您昔日的女儿施加过多的负罪感。颦儿已经不堪重负。

    拿住这封信读着,杜陵的手不停地颤抖着,等读完信的全部,他觉得自己的心胸懑闷、憋胀,一时喘不过气来,且心慌意乱,六神无主,不知所措。他立即想到的是把颦儿找回来,只要颦儿能回家来,杜陵即使是跪下给她认错都行。但是,让他发急的是,他却不知道到去哪里去找颦儿,原来他只知道颦儿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,但那家公司的地址、名称却完全不记得。他懊悔自己过去真是太粗心大意,太不关心女儿的工作境况了,竟然没有了解清楚女儿的单位名称和地址,这真是不可饶恕的疏忽!杜陵又给女儿的手机拨电话,手机关机。

    加入VIP会员 - 享受尊贵待遇 | 新手升级攻略 - 新会员必看 注册 登录 论坛搜索插件帮助导航杜陵有点束手无策,但他想,或许颦儿只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一时赌气。无论如何,他一定要找到颦儿,不管她认不认他这个父亲,这个家永远属于她。虽然他不知道颦儿的工作单位,不知道颦儿的工作地址,但颦儿一定仍然工作在在这座城市里,这样他就有了寻找的范围,虽然这座城市很大,可谓人海茫茫,但杜陵知道颦儿在在电脑公司工作,那么也就更进一步缩小了寻找范围,找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。

    从那天起,杜陵几乎是教课一结束,给学生布置完作业,便匆匆走出学校,穿大街,走小巷,只要看到牌匾、门头字号与电脑有关的公司、门脸儿他就进去询问。但是,三个多月过去了,他进出市里六个区,大大小小近二百多家经营销售和电脑有关的单位,竟没有打听到颦儿的任何消息,杜陵心急如焚,精神几乎崩溃了。在寻找颦儿的那些个日日夜夜,他不断地谴责着自己,颦儿的那个恋父情结,颦儿对他的那种痴迷全部是由他造成的,如果他当初不是那样没大没小的和颦儿相处的像朋友,如果不是他任由着颦儿的性子,大哥一气,杜陵一气的乱喊,如果他一开始就拿出父道尊严来管束教育颦儿,如果不是他情绪几近颓废,把颦儿当作他的精神支柱,让颦儿夜里陪伴他那十几个月,如果不是他的恋母情结,把妻子喊做小妈妈,把颦儿当作妹妹般宠惯,颦儿的心理决不会演化、系结出那么深那么死的一个恋父情结,另外,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,在他的潜意识中,也决不是什么心无邪念的圣徒。他还记得,在周敏去世的第十八个月,刚刚进入夏季的一天,是个星期日的正午,杜陵睡起午觉来,坐在客厅里刚刚打开电视,想看一会儿新闻节目,刚打开电视,颦儿从卫生间走出来,对他说:“爸爸,我想洗澡,可是我觉得咱家的电热水器有点漏电,我试水的时候,手有点麻,你帮我看一下,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杜陵进了卫生间,用手打开热水龙头,果然有点漏电,他检查了一下电源插头,是三相电源插头地线部分接触不良,他修理了一下,再试水龙头,没有了发麻的感觉。杜陵认为修好了,走出来让颦儿再进去试,颦儿也说没事了,可以洗了。杜陵就放下心来,自己继续看电视,让颦儿在里面洗澡。

    颦儿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,,里面传出一阵哗哗的的流水声。不知怎么,这哗哗的流水声让杜陵心有些乱,电视节目的内容怎么也无法让他定下心来。这孩子,洗澡怎么也不把卫生间的门关好,还留下拳头宽的门缝,让流水声传出来,杜陵心里想。或许是心魔在作怪,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极想窥视颦儿身体的欲望,这孩子的身体一定很美,和他的妈妈当年一样。这个奇怪的念头搅得他六神无主,心里不得安宁。但他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,狠狠得用巴掌在自己脸上掴了一记耳刮,深深谴责着自己的无耻,你要做一个衣冠禽兽么?

    正是这种内心的自我谴责,让的心他渐渐安宁下来,归复了平静。电视里的内容也渐渐映入大脑。那是一档中央电视台一套的《说法》栏目,主持人好像是张绍纲。具体内容仿佛说得是,一个无罪的人因为初、中级法院的法官们的草率断案,被一二审法院判处了死刑,幸亏最高人民法院办案人员的认真负责,将此案发回重审,这个人的人头没有落地。但却仍然被无故关押在监狱里,羁押了十一年才得以平反。

    杜陵很是为那位无辜者的不幸不平。正在这时,突然听到卫生间里发出一声尖叫,容不得杜陵在大脑中多想,他一跃而起,冲进了卫生间:“怎么了?颦儿——”

    颦儿双目紧闭,全身赤裸,软塌塌地倒在了杜陵怀里。杜陵急忙把颦儿抱出卫生间,放在卧室的床上,当魂飞魄散的杜陵摇撼着颦儿的身体,急迫地呼唤她的名字时,颦儿突然伸出双臂紧抱住了杜陵,眼睛也睁了开来,卟哧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颦儿的这一声笑,让杜陵意识到颦儿在恶作剧,魂魄才又重新回归到他的体内。惊魂未定的他,摇动着颦儿的身体:“颦儿,颦儿,你这是在干什么?你要吓死爸爸么?”

    “我才不想吓死爸爸,我想让爸爸爱我——”颦儿搂住杜陵的脖颈到道。

    杜陵还想说什么,但他被眼前的另一幅瑰丽景色摄住了魂魄。颦儿的玉体冰清雪洁,玉峰挺立,白雪覆野,黑郁郁的丛林,幽深白雪掩映的峡谷,好一幅摄人魂魄的冰雪美人图,美不胜收。杜陵不由自主地俯下头来,像虔诚的信徒朝圣冰雪女神般,在颦儿的肩胛、玉峰、雪原、莽林、峡谷间如痴如醉地亲吻起来,一如当年他对周敏的第一次朝圣——“我爱你——要了我吧,我要做你的妻子——爸爸——”颦儿忘情地道。

    颦儿的那一声‘爸爸’如惊雷入耳,猛然惊醒了沉醉中的杜陵,他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,猛地把头颅抬起来,惶惑地道:“我这是干什么?——原谅我——原谅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要了我吧,爸爸——”颦儿说,欲再次把杜陵的头颅揽进自己的怀抱。

    “不,不——颦儿,你在说什么呀?都怨爸爸——我是你的爸爸啊!”杜陵满面羞惭,挣脱开颦儿伸出来的臂膀,退出了卧室。

    那天的夜里,杜陵对颦儿说:“颦儿,你还时回自己的卧室里去睡吧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不——我一个人睡害怕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小妈妈活着的时候,你不也一个人睡么?再说你都多大了,又什么可害怕的?听话,爸想一个人清静些。”杜陵央求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,爸爸是想躲我,我是洪水猛兽,有那么让你害怕么?”颦儿越发固执地道,“爸爸快赶上圣徒了,你越这样我越爱你,如果是一个轻率放荡的人,想让我留下来我也不会留,还会把自己的卧室锁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有我这样的圣徒么?你再说,我都无地置容了。”

    “圣徒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,圣徒在于能掌控自己的欲望,爸爸,我知道你也想,但你能够用理智和定力控制住自己,你越这样,我越爱你。”颦儿说。

    “颦儿,说心里的话,我也爱你啊,绝不亚于你对我的感情,可是,我们之间不能啊,我们是父女关系,隔着一重伦理的大山呐,传出去,吐沫星子都得淹死我们,你还年轻,哪里能承受了这种重负,你应该有更美好的前程。”杜陵说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,你只是我的继父——爸,你知道么,我从九岁那年就开始爱你,到现在,这种情感,一直没变过,而且越来越炽烈,过去是因为妈妈,我不能表白,可现在妈妈不在了,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,我不能再放过,我是在延续妈妈吗对你的爱,这既是妈妈临终的意愿,也是我们是前世的姻缘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没有人会相信我们——我们总不能向全世界的人挨着个去解释吧,再说许多事情越抹越黑——颦儿,你还是听我的,去寻找一个爱你的,你爱的,和你年龄相当的年轻人去相爱吧,爸爸老了,不配你的爱,耽误了你,爸爸会觉得一辈子愧对你的妈妈啊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不听——爸爸,你太固执,我说服不了你,但总有一天会征服你的——”

    “别说傻话了,睡吧,爸爸累了——”杜陵索性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那你亲亲我,别忘了我们的约定。”颦儿说。

    杜陵在颦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,那一刻,他想吻的是她的唇,而且他想吮吸她舌尖上的甘露,但他极力克制了自己的这种欲望。他感觉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颦儿,如陷入无垠的湿地、沼泽,水草丰茂,景观怡人,但步履艰险,自救且难,何以赏心悦目?在他们之间,恒亘着一重伦理的山,试图逾越这座山,或许并非就是罪恶,但困难重重,世俗的吐沫星子和流言蜚语会如深秋里的淫雨,浸骨的寒凉,不伤则病。他不能让颦儿承担这份苦难的折磨。他想起了秦观的那首词:‘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,——两情若是长久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?’或许正是这两次的拒绝让颦儿感到了心寒,才做出了离家出走,与他断绝父女关系的抉择吧!但在杜陵来看,颦儿并没有错,颦儿尊重的是自己的情感世界,顺从的是自己的灵魂,沿循的是自然的法则。而他依从的是理性,理性未必就就神圣,但它是世俗的法则。而世俗的人,既然不能如庄子笔下的神人:‘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’那么就得遵循这个法则。

    为了寻找到颦儿,杜陵不辞辛苦,扩大了寻找范围,在与电脑有关的计算机软件开发行业里进一步寻觅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在杜陵苦苦寻觅颦儿的第六个月的头上,在一家计算机软件的设计单位,找到了颦儿。在那间有近三十名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里,在用一米五左右的方格屏格隔间开来的办公间里,杜陵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颦儿,那一瞬间,恍若梦境,杜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:他的泪水夺眶而出,颦儿,颦儿,这就是他的那个苦苦寻找了整整半年的颦儿吗?这就是自己180天来日思夜想的宝贝女儿吗?“颦儿——”杜陵大声喊道。

    “是你——爸——”颦儿抬起头,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泽,但这只是一瞬间,很快,她的目光冷了了下来,“你来干什么?我说过让你不要来找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颦儿——颦儿——爸爸找你找得好苦啊——好女儿——快跟爸爸回家——”杜陵的眼里噙着泪,并不大计较颦儿那由热转冷的眼神,急切地道。

    “谁是你的女儿?你是谁的爸爸?我说过,我们的父女关系已经结束了,你走吧,在不要来找我,我没有你这个爸爸——”颦儿说,脸上的表情仿佛凝了冰霜。

    “颦儿——”杜陵大声喊着,南一霎那间,他的思想仿佛被颦儿那张冷冰冰的脸给凝固了,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你快走,我说过,我们的父女关系结束了,你要是不死心,我就要登报声明了—”颦儿的脸仍旧凝结着冰霜。

    “颦儿——”杜陵诱发出一声呼唤,那是近乎绝望的心底的嘶鸣,他的身体振颤了一下,用手依托了一下那和他得意志同样薄弱的办公屏隔板,屏隔板发出一阵振颤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颦儿急往站立,伸手想扶一下杜陵,但被杜陵闪开了。

    杜陵踉踉跄跄走出颦儿所在的办公室隔间,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,只记得路上有个司机对他大吼:“你要找死么?别连累老子——”他是谁?那么年轻,怎么会是我的老子?杜陵当时的简单意思只是如此。只是后来他的意思能够续接连贯起来的时候,杜陵才想,大概是我闯了人家的车子吧?人家骂得对,想死也不能连累别人呀,又是报警,又是勘查现场,弄不好,还得给司机记个处分,诸扣本呀,扣分呀等等,这不是害人家吗?旋即,杜陵的思想又转到了颦儿身上:我真见到颦儿了吗?那个个颦儿是真的吗?我不会是做梦吧,那个颦儿怎么对我那样冷漠,好像我欠了她钱似的,也不对,现在时兴的是债主对欠债人陪笑脸。颦儿怎么会那样呢?这就是那个扎着羊角小辫,不住地杜大哥长,杜大哥短地喊我,喊个不停的那个小姑娘吗?这就是那个跪在我的膝下,一声‘爸爸’叫得我热泪盈眶的女孩子吗?这就是那个我抚育了二十一年又苦苦寻找了她半年的女儿吗?这就是那个曾经说从九岁就开始爱我,一直到现在,情感越来越炽烈的女孩吗?天哪!怎么可能!

    那些日子,杜陵病了。整整一个星期,神情恍然,不思茶饭,紧接着,发高烧,说胡话,梦中若醒,醒中如梦,不吃少喝,他觉得他要死了,想交待后事,却又没有了可接受交待的人,他这一生没有儿女,父母又年事已高,怎好在侵扰他们?再说,他已经够得上不孝,自从周敏去世,他还没回过一次家,但不是不思念父母,而是怕父母亲看到自己独身一人回家而伤感,周敏在世时,每年都是周敏和颦儿陪他回家看望老父老母,而现在,物是人非,难免让父母为自己伤心落泪。他强打精神给学院领导打电话请了病假,又想给颦儿打个电话,再见她一面,做一个最后的道别,但一转念才想起,那次,见到颦儿,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的电话号码,就被驱逐出境。算了吧,既然她已经不认我这个父亲,又何必打扰她的生活呢。于是杜陵不吃不喝地在自己的卧室里昏睡了近一个星期,那天夜里,他恍惚中又梦见了周敏,那梦境却十分清晰,他梦见周敏神情郁郁地对他说:“傻孩子,你怎么能这样折磨自己呢,颦儿是我的孩子,你也是我的孩子,我对颦儿和你一样的爱,颦儿年龄小,想问题不周全,你就不能原谅她么?你怎么可以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?别这样,傻孩子,振作起精神来,颦儿只是在和你赌气,过一阵子她会自己回来看你的,你再这样下去,有个三长两短,我在天国里也会不得安宁的。再说,你这样会让颦儿的心不得安宁的,我知道她是真爱你,你也爱她,不是么?别这样折磨自己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——”周敏说完,飘逝而去。

    “小妈妈——小妈妈——”杜陵想扯住周敏,但周敏已渺无踪影。这个清晰的梦境惊醒了杜陵,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,身体的燥热仿佛也减弱了许多。杜陵很想重温梦境,却再也不得。

    奇怪的是,第二天,杜陵的高烧竟然神奇地退去,他感到,饥肠辘辘,四肢软软的他,勉强挣扎着,下地打开煤气灶,烧了壶开水,泡了碗方便面吃下去,又喝了些水,过了一会,浑身感觉好多了。

    说来神奇,第三天,杜陵的这场大病竟然不治而愈。他又能正常上班了。他想,周敏梦中说得对,他不能和颦儿计较,颦儿是在赌气,过一阵子,她也许真的会自己回来的。

    但是,杜陵苦苦等待了颦儿一个月,颦儿不但没有回家,反而有更坏的信息找上了杜陵。学院领导找杜陵谈话。开场白非常暧昧:“杜教授,有些事——这个——按理是你们家个人的私事,学院里不该过问,可是-,周教授生前是我们的副校长,又是你我的导师,校领导也非常尊重周教授,担心她的孩子在她去世后受到委屈,让我过问一下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周敏的孩子?颦儿又怎么了?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,院长——”从学院领导吞吞吐吐的话语里,杜陵预感到了事情得不好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直说了,是这样的——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申明,是颦儿登载的,申明从此和你断绝父女关系。我们不知道在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?颦儿是个非常懂事的好孩子,是我们看着长大的,按说我们也知道他和你的关系一直很亲近,为什么突然会闹到这种程度?究竟是因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哦——有这样的事?我也不知是因为什么——或许是因为我对颦儿的关照不够吧——让院领导费心,很不好意思——”杜陵脸色陡然苍白,大脑也随之一片苍茫。

    “杜教授——很不好意思,你别往心里去——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,要不然,导师那会儿也不会爱上你——这个颦儿——也许是小孩子的任性——过一阵子相互谈一谈,把矛盾缓减一下,这孩子也是,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不能私下解决,非要闹到公开的程度”那位院领导见杜陵脸色难看,反过来安慰他。

    “谢谢领导——也许真是我的不对——”杜陵说。

    院里领导的过问,杜陵能理解,毕竟他过去也是周敏的学生,很敬重周敏,更何况周敏曾是学校的副校长,也是他的老领导,关心颦儿,怕她受委屈,是理所当然。但一些不负责任,甚至居心叵测的流言蜚语让杜陵的心有些寒战。

    一个杜陵多年交好的朋友和同事出于好意,一次在私下里对杜陵说:“老杜,你最近和你女儿怎么了,怎么关系处得那么僵?能闹到报纸上——”

    “嗨,其实也没什么,只是我关心颦儿不够,她大概有些误会,再则她也许是想她妈妈了吧,过一阵子会好得。”杜陵凄然一笑,说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,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,只是有些人居心叵测,惟恐天下不乱,把话说得很难听,很下流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我就不重复了,你也不要往心里去,作为朋友我也是怕真闹出什么丑闻来,但话又说回来,即使真有什么,也无所谓,毕竟不是血亲父女,即使是通婚也没什么,我是看你最近情绪不大好,脸色很难看,总是心不在焉的,怕你有什么想不开,就随便问问,你可不要往心里去。”那位朋友说。

    “谢谢,不会的。”杜陵神色凄然地说。

    别人对杜陵道德方面的亵渎,杜陵的心里能做到坦荡。但对来自另一方面,他至亲骨肉的对他个人人品德的恶毒诋毁,像一把尖刀插在了他的心口,让它永远地滴着血,伤口无法愈合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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