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,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,劈在鹳辛的矛尖上。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,属于天然玻璃,由于掺杂不同的矿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。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,锋锐远远超过人类炼制的各种刀剑。但黑曜石虽然锋利,却缺乏韧性,容易破碎。鹳辛手上一震,黑曜石制成的矛尖已经被击得碎裂。
鹳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,他顺势一摆,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,然后沉下腰,将石矛夹在肋下,借助腰腹的力量横矛疾扫。五名枭武士各退了一步,然后再次上前,那名被飞叉刺中胸侧的武士脸上毫无惧色,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扑过来。
如果鹳辛闪身避开,凭藉他的身法,自保绝无问题,但出身于以武勇闻名的渠受部族,鹳辛体内蛰伏的血性一被激发,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击杀敌人。
鹳辛呼吸间体内重又充满力量,他冷着脸抬起双手,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条怒龙,旋转着飞出,从一名武士喉头刺入,从颈后伸出,溅起一篷血雨。
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,鹳辛倒拿着飞叉,将叉尖贴在腕上,曲肘挡住石矛,然后一拧,飞叉锁住矛身,接着左手握指成拳,重重打在那名武士护身的木盾上,将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。
这时另外三名枭武士已经逼近鹳辛身前两尺,拿着长刀的武士双手斜劈,还带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飙,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息,要将鹳辛劈为两段。
鹳辛握紧叉柄,牙关慢慢咬紧。单是这名武士,他完全有把握先挡下这一刀,再藉机反攻,抢得先机。但此时旁边还有两名武士,他勉强挡下这一刀,紧接着就会被石矛洞穿胸腹。
鹳辛吸了口气,体内气息流动蓦然加速,铛的一声,青铜制成的飞叉挡住长刀,鹳辛右手虚张,迎向刺来的石矛,拼上废掉一只手,也要夺下对手的兵器。
忽然一串悦耳的声音间不容发地擦着鹳辛手臂飞过,角度方位不差毫厘。鹳辛心头一松,认出那是鹤舞的银针。
那枚银针中间镂空,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如鸟鸣,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,而是那个长刀武士的左臂。
银亮的鹤针没入犀甲,针尾顿时标出一股血箭。鹤舞用的手法极为特异,银针并没有刺穿武士的手臂,而是从手腕下方斜着刺入,六寸的针身没入大半,针尖正卡在肘下筋脉处。那名武士虽然生性勇悍,但筋脉被鹤针刺中,手臂当即废了。
身后一声暴喝,祭彤大手伸来,抢在鹳辛之前,一把握住袭来的石矛。祭彤臂上肌肉虬结,赤红的皮肤鼓胀而起,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烧炙般变了颜色。
祭彤是崇拜火神的离人后裔,虽然出身平民,但出生时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记,被族内认定是火神的化身。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首领,鹤舞则是郦渚王的幼女,但论起排场却是祭彤最大,在云池宗外,随时都有十六名离族侍从供祭彤差遣,让祭彤苦不堪言,这次出行南荒,对祭彤来说几乎是逃出生天。
祭彤勇力绝伦,挽住矛柄一挣,将石矛拧成两段,接着将断矛刺在那名武士胸口。
追来的五名武士顷刻间两死一伤,剩下两名武士立即发出尖亢的鸣叫声,召唤援手。
头顶的枝叶纷纷折断,在空中盘旋的两名武士用长矛绞碎枝叶,乘枭落下,一面取出铁弓,朝鹤舞射去。
鹳辛和祭彤并肩替鹤舞挡开利箭,这时几只空鞍的夜枭飞落下来,将剩下的武士负在背上。至此追来的两小队枭武士已经死伤过半,无法再追杀三人。鹳辛等人明知道这些武士逃离后会引来更多追兵,但也无力尽歼众敌。
眼见着夜枭腾空而起,朝枝叶的空处飞去,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梢上。
子微先元拔出古元剑,清亮的剑身仿佛生出一股吸力,枝上浓绿的树叶无风而起,随着剑尖的摆动,改变角度。
两名挽弓的武士从下方飞起,铁弓弯成满月,然后弓弦“绷”的弹直。子微先元收起嘻笑,面容沉静,他看似缓慢地扬起手,曲指将两枝短羽劲箭弹开,右手的长剑没有丝毫迟滞地挥出。
剑到中途,虽然方位速度毫无变化,但肉眼无法看到的劲气却猛增数倍,随长剑飘起的树叶蓦然脱离枝干,仿佛一条翻滚的绿色巨龙,将林间的枭武士涌去。
子微先元“锵”的一声还剑入鞘,五名枭武士同时从枭背上滑落,像人偶一样跌入林中,发出沉重的闷响。
子微先元一脸冷酷地握住剑,冷哼一声,最后却禁不住咧开嘴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他兴奋地说道:“怎么样?你们小师叔我是不是很厉害?”鹤舞撇了撇嘴,鹳辛与祭彤低着头包扎伤口,没有理他。子微先元抓着脑袋,纳闷地说:“我的剑法不厉害吗?”夜异翻检过五具尸体,扬起头惊疑的看着子微先元。那五名枭武士彼此相距数丈,却都是眉心中剑,子微先元出手时她就在旁边,却没有看清这个貌似浪荡公子的年轻人如何出手。
“真的不厉害吗?”子微先元围着三个人问来问去,似乎不给他答案他就不走。
鹤舞被他缠得没办法,嗔道:“我们都夸过你一百多遍,小师叔的剑法好厉害啊,太厉害了,满意了吧?”子微先元委屈地说道:“以前是练习,你们叫好我才能练下去,这一次是实战,可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,让我太不习惯了。”鹤舞蛾眉挑起,“放屁!都是以前把你惯坏了!凭什么你练剑要让我们叫好?凭什么一起入门我们是第四代弟子,你要当第三代?”子微先元板起脸,“女孩子不能说粗话。”然后又小心地解释道:“我也不愿意啊。可我父亲是宗主的师兄,你知道,他们那帮老家伙特别讲辈份,宓姊姊,羊姊姊都不愿意收我,就胡乱把我收到墨宗主门下了。”鹤舞咬着牙说:“宓箫子是我师父,不许你叫姊姊!”子微先元连忙道:“我不叫了。小舞,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?”“厉害!我再练一百年都赶不上!”子微先元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下面,谦虚地说道:“没有那么厉害了,其实像你、鹳辛、祭彤,天赋也很好,练十几年就够了。”“谢谢,可我们都不练剑,是吧?”“是啊,”鹳辛和祭彤附和道:“练剑最没意思了,十个人里面八个都是练剑,一点个性都没有。你看夜异妹妹用的也是刀。”子微先元为之气结。
夜异起身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
鹤舞讶道:“去哪儿?”
“我该回碧月池了。真高兴遇到你们,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到碧月池来。”祭彤道:“这就走吗?我们送你回去吧。”“不用,你们也有事在身。”“就送你一程吧,出了密林我们就分手。”
子微先元当先而行,夜异只好跟在旁边。她随口道:“云池门下随身都带着竹简么?”“这是云池宗的习惯,门下弟子出行,依时日长短携带简牍刀笔,逐日记事,回去后交予阁中誊录。”夜异心头模糊掠过一个念头,但她对南方以外的天地知之不多,没有意识到云池宗这种异乎寻常的习惯源自何处。
“那你们云池阁肯定记载了许多事情。”
“也没有那么多。大体是行中见闻,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轶事,比起百越玄司阁的中秘典藏远远不及了。”夜异好奇地说道:“有我们碧月池吗?”“也有一些,但云池宗还没有弟子去过你们的圣池,只有一些零星的传闻,比如你们部族喜欢夜晚,崇尚碧绿的颜色,女子以夜、月、碧为姓氏,男子只有名而无姓……还有你们的大祭司,有一份记载说她是南荒最美貌的五个女人之一。”“哦?云池宗也知道我们大祭司的美貌么?”夜异惊喜地说道:“那份记载都有谁?”子微先元回忆着说道:“那应该是十年前的记载了,有碧月池的大祭司;当时还是公主,现在的夷南女王辰瑶;翼道被称为光之华彩的巫羽;昊教的神官晶岚……”夜异看了他一眼,低笑道:“你倒记得清楚。”子微先元叹道:“我的缺点就是过目不忘。”“这也是缺点?”“你不知道,”子微先元苦恼地说:“就因为这个,门里所有整理简牍的事都由我来干。墨宗主说,别人做他不放心。”夜异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
林外的河流已然在望,夜异停下脚步,“就到这里吧。我往东面,你该径直北上了。”子微先元不再勉强,“那好吧。路上小心。”夜异走了几步,忽然回头低声说道:“七月初七来碧月池好么?”子微先元怔了一下,还没有开口,夜异已经翩然离去。
“她说什么?”祭彤问道。
子微先元当然记得一份竹简的记述。每年七月初七,是碧月部族祭祀月神的日子,这一天,年满十六岁的月女都将在月光的映照下挑选自己中意的男子,将贞洁奉献给碧月。
这样的邀请,足以令每个男人心动,子微先元当然也不例外,“她邀请我们有时间去碧月池。离七月还有多久?”“下个月就是了,怎么了?”“没什么,我们要赶快回去了!”子微先元说着腾身而起。
卢依位于南荒最偏远的丛林,往北第一个大城是夷南。传说夷南是蛇神后裔,夷南城就建在水滨,由执掌金杖的女王管理。穿过夷南,是榕瓯和泽貊两个部族相接的边境,再往北,是淮左与淮右两个小国,中间还杂居着十余个部族。过了淮右,才到百越边境。
云池宗所在的澜山位于百越西北,与枭峒相隔千里,中间大多数地段都没有路,寻常人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到,但对他们四人来说,路途并非难事,只是鹤舞等人都不明白,这个一向好吃懒做的小师叔今次怎么这么卖力。
出了密林是一条大河,夜异沿河东行,他们四人却要渡河北上。鹳辛砍了两根巨竹,当作筏子。子微先元与鹤舞共乘一支,鹳辛与祭彤两人在后。
刚到河心,阳光突然暗了下来。南荒多雨,往往刚才还是晴空万里,转眼就暴雨如注。眼看着天际一片乌云翻涌而至,云中雷电交鸣,子微先元连忙发力,脚下的巨竹犹如箭矢般破浪前行。
刚抵达岸边,乌云便遮蔽了头顶最后一缕光线,接着狂风大起,暴雨像开闸的天河一样倾泄下来。
这场雨下得极大,几乎一瞬间天地都被雨水浸没。狂风夹着雨点,打在身上隐隐作痛。耳边除了风啸雨注,再没有其他声音。
子微先元脱了外衣,遮在鹤舞头顶,大声喊道:“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,等鹳辛和祭彤他们。”鹤舞被这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,勉强点了点头,举着子微先元的外衣朝岸边的森林奔去。
“停下!”
子微先元一把扯住鹤舞,只见暗黑的天幕上白光一闪,一根闪电正落在鹤舞面前的大树上。暴雨中腾起一片火光,那棵大树被雷电劈去一半,树身变得焦黑,暴雨顿时充满了焦糊的气味。
鹤舞惊呼一声,险些跌倒。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肩膀,喊道:“这雨太大了,我在对岸见这边有个山坡,到坡后避雨!”以子微先元的目力,这会儿也只能看出几步外的景物。鹳辛与祭彤还困在河心,但子微先元毫不担心,鹳辛自小生活在河边,水性无人能及,就是多了个祭彤也不在话下。
子微先元依照记忆中的方位,扶着鹤舞在雨中摸索前行。那山坡当初看时并不算远,但两人跋涉多时仍没有看到山坡的影子。鹤舞毕竟是女子,被雨一浇,身体不禁微微颤抖。子微先元心下焦燥,干脆把鹤舞横抱在怀中,发足狂奔。
不知走了多久,子微先元精气渐竭,那雨仍没有停止的迹象。此时两人衣衫都已经湿透,被风一吹,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寒意。
子微先元停下脚步,四处看了看。以他的脚程,这会儿已不知奔出多远,肯定与鹳辛、祭彤两人失散了,只好等雨停再设法寻找。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行避雨,万一鹤舞生起病来,那就麻烦大了。
子微先元索性进入林中。又走了一程,看到一块大石,子微先元心叫一声“天助我也。”也顾不得寻找那座可以避雨的山坡,连忙赶到石边。
子微先元把鹤舞放在地上,算准方位角度,然后拔剑劈倒三棵大树,并排搭在石上,做成一个简陋的树屋。他把鹤舞放在里面,然后削下枝叶,遮住缝隙,这才钻到树下。
那大石有一人多高,搭成的树屋只勉强够容纳两人。子微先元从树干上削下树皮,挡在两端,然后又剜了些碎木,堆在地上。他没有祭彤吐火的本事,只好默运玄功,拼着最后一点精气生了堆火。
这会儿外面仍是风狂雨骤,树下却暂时安稳。鹤舞浑身是水,她晨间救治祭彤,又与枭武士交手,已经耗尽精气,这会儿被冷雨一淋,竟有些支撑不住,昏睡过去。那条白衣湿淋淋贴在身上,显露出躯体曼妙的曲线,她脸色雪白,红唇却娇艳欲滴。若不设法帮她烤干衣物,少不了要大病一场。
子微先元踌躇片刻,最后心一横松开她的衣带,轻轻地解开她湿透的白色丝袍。
鹤舞袍下是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衣,衣缘绣着连绵的飞鸟图案。子微先元小心翼翼地将丝袍从她肩头褪下,眼看着鹤舞雪嫩的香肩,子微先元不由大晕其浪,心道:小小亲一口,这丫头也未必能发觉,就当自己辛苦这么久的报酬好了。
子微先元刚俯下头,还没碰到鹤舞香软的肌肤,那条手臂忽然一动,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。
“你干什么!”鹤舞扯住衣袍,不知是羞是气,脸上升起两片红晕。
子微先元脸上泛起五道指印,他捂着脸有些狼狈地说:“如果我说想帮你烘干衣服,你会不会相信?”“呸!我才不信!你烘干衣服还要用火吗?”子微先元大叫委屈,“我跑了这么久,又砍树、又搭树棚,还要生火,如果再有力气能弄干衣服,我就是小狗!”鹤舞看了看四周,然后踢了子微先元一脚,嗔道:“快滚出去!我要换衣服。”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树棚,鹤舞身上冰冷,脸上却热热的异样。她打开自己的鹿皮背囊,所幸里面的衣物还没有湿。
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、小衣,勉强抹干身体,然后换上新衣,拧干头发,在火旁梳理整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