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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章

    子微先元爬进来,两手捧着一片折成船形的芭蕉叶,讨好地说:“我接了点净水,烧了给你喝。”鹤舞无可无不可地说:“放下吧。”子微先元放下蕉叶,忽然鹤舞素手一展,银针发出一声锐响,落在子微先元的左手上。

    “喔喔!”子微先元痛得哀嚎起来。

    “叫什么叫!”鹤舞恶狠狠地说:“又没扎到你!”子微先元这才发现鹤针是落在指缝中,一点油皮都没擦到。子微先元刚松了口气,鹤舞咬牙问道:“刚才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看了?”子微先元刚才的确是趴在树隙上偷看鹤舞换衣,但这会儿打死都不能承认。

    他正容说道:“不许胡说!我子微先元是那种人吗?”“你再说一遍!”“没有!绝对没有!”鹤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,撇嘴道:“没胆鬼!作了还不承认——你脸上怎么回事?不许摸!”鹤舞抄起把水,在空中一抹,那水停在半空,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。子微先元这才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两条青绿色的泥印,只有眼睛那一线是干净的。明显是子微先元刚才趴在树隙上偷窥,把树皮上的青苔沾到脸上。

    鹤舞拽住子微先元的耳朵,咬牙切齿地说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子微先元先是瞪目结舌,然后板起脸,强辩道:“我是撞树上了!”“还敢撒谎!”鹤舞气恼地说道:“说!你看到多少!”“其实也没有多少……”子微先元看着鹤舞的脸色,连忙改口,“我是想上去接水,不小心滑了一跤,不小心把脸摔到树上,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,正好不小心摔到那里,又不小心看了一眼。我真不是故意……”“再撒谎!”鹤舞厉喝道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一口气飞快地说道:“是的我看到了你真好看但我马上就忘了。”子微先元换了副表情,柔声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小时候一起玩,白天在一起练功,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,还用一个杯子喝水。有一次我们去游泳,鹳辛、祭彤、我,还有你,都脱得光光的……”“游你个头!”鹤舞娇叱着一拳砸在子微先元眼窝上,“那时候我才五岁!

    六岁我就跟师父一起睡了!”

    子微先元努力眨着被打黑的眼睛,“是啊。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,不知道你长大了是什么样……好像变化挺大的……”“呯”,子微先元右眼又挨了一拳。

    一觉醒来,外面雨已经停了,子微先元与鹤舞都是精于炼气的术者,在树棚休息一夜,便神完气足。鹤舞仍冷着脸,对他不理不睬,子微先元只好轻手轻脚地爬出树棚,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她开心,再怎么去找鹳辛与祭彤。

    头顶不时有雨滴滑落,初升的阳光下,湿透的森林升起轻烟般的雾气,四周寂无声息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身体,忽然手上一凉,一滴水掉在手背上。子微先元不经意地朝手上看去,眼神突然变得锋利。

    那并不是一滴透明的水珠,而是一滴鲜红的血迹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霍然抬头,眼睛像被烈火烧炙般猛然一跳。

    在他头顶的大树,悬着一具赤裸的女体。那女子四肢张开,仿佛正凌空飞翔。她两手被木楔钉在树干上,腕、肘关节扭曲,似乎被人拧碎,双足卡在树杈中。她身无寸缕,两只丰挺的美乳高高耸起,饱满的乳球被人戏谑地用枯枝贯穿,乳肉鼓起。

    致命的伤势则来自腹下。她白嫩的阴阜向外突起,大腿间柔软的花唇仍带着少女娇嫩的红艳,此时被挤得圆张。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从她下体捅入,还未剥去的树皮上淋淋漓漓淌满鲜血。那树枝有人许长短,穿透了少女整具躯体,一直从她张开的红唇间伸出。削尖的枝干上沾着血淋淋的血丝。

    鹤舞刚从树棚内出来,子微先元回手将外衣遮在她头上,低声道:“别看。”

    鹤舞立即停住动作,她目不见物,直到子微先元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,心里才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“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子微先元冷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,“夜异死了。”鹤舞身子一颤,手指紧紧抓住子微先元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道:“我上去看一下,你在这里等我。”他小声安慰道:“我就在旁边,别怕。”子微先元身体笔直升起,直到两丈的高空,然后伸手攀住一条细软的树枝,悬垂下来。夜异凄惨的尸身触手可及,他却不敢伸手。跃到树上子微先元才发现,被削下的树枝并没有丢弃,那根带着枝叶的树干被整根捅进夜异臀间,只有几片沾血的绿叶,从少女血肉模糊的菊肛中露出。

    夜异身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,似乎是一出手就被人擒下。折断的手腕和肘部,完全是出于折磨的目的。她下体淌出的鲜血已经略微凝结,但色泽鲜红,显然不超过一个时辰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不由想到,那时自己还在树下酣睡,原以为已经离开的夜异,却被人掳到近在咫尺的树上,用残忍的手段虐杀。子微先元无法想像夜异当时的恐惧和伤痛,也许他一抬头,就会看到这个邀请他去碧月池作客的少女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咬紧牙关,眼角微微跳动。无论凶手是谁,分明都是针对他而来。

    否则不会故意将尸体悬在这里。那么凶手又为何要向他示威?

    思索间,夜异眼睛忽然一动。子微先元心头猛然一窒,接着扶住她的肩膀。

    夜异艰难地睁开眼睛,她口中涌出血沫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树干从她下身贯体而入,一直插到喉头,卡住她的舌头和牙齿。但这会儿又不敢移动她的身体,若拔出树枝,她必死无疑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,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施出这样残虐的贯体之刑,施暴时还细致地避开最致命的要害,夜异生机已绝,却又一时无法死去。子微先元自负机智,此时也束手无策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流逝。

    夜异努力动着嘴唇,似乎要说些什么。子微先元深吸了一口气,稳住心神,说道:“你不要开口,我来说,如果对你就眨眨眼睛。”“你有话对我说?是关于凶手的?”夜异微微眨了下眼睛。

    “可我不能拔出来……”子微先元轻声说:“一动你就可能会死。”夜异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眼中流露出依恋、乞求,还有急切的目光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心里一颤,捕捉到夜异的心意,“你知道他们是谁?你留下了证据?”夜异用力眨了下眼,目光侧向一旁。子微先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最后落她右手上。子微先元怕加重她的伤势,不敢拔出木楔,只好轻轻朝她掌下摸去。入手的物体又细又凉,子微先元轻轻一扯,发现那物件赫然是一条银白色的细链。

    碧月池月女的秘法护链!

    子微先元把护链拿在手中,“你把讯息都藏在这里面?”夜异使尽全身力气,才眨了眨眼。

    “只有你们的祭司能够解开它?”

    夜异越来越虚弱,眼神也渐渐涣散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断然道:“我会亲手把秘法护链带回碧月池,放到大祭司座前。我子微先元以先祖苍龙的神威起誓:无论凶手是谁,我都会杀了他,为你报仇!”夜异唇角微微动着,想笑,却没笑出来,她无比留恋地望着子微先元,忽然身体一动,口中和下体同时鲜血迸涌。那血仿佛开闸的泉水,顺着她雪白的大腿直淌而下,直到将树身染得血红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坐在新修的坟堆旁,良久说道:“传说受了枉屈死于非命的人,尸体都很干净。直到遇上亲人,才会流出大量的血。”鹤舞合掌祝祷,过了会儿,她起身道:“你的誓言夜异妹妹精魂已经感知,再不用流连人世间。此际已升上九霄,化为星辰,与天地同在。”子微先元长啸一声,拂衣而起。

    “我要去碧月池。”

    鹤舞掠了掠头发,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大雨初晴,天地间一片新绿。两人衣袂飘飞,在林梢御风而行,宛如一对翩然飞舞的云鹤。

    “你在想那个凶手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那个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。唯一能够推断他身份的,只有他的手法。远远超越常人的冷静与细致,仿佛不是行凶,而是在完成一件作品。

    但这实在不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,在南荒,至少有十个部族还崇尚人祭。每年耕种前,将一对男女肢解,鲜血沥于土地,尸块埋入田野,以此祈佑丰产,至今仍是某些部族的习俗。因此在南荒,精于杀人,甚至以此为生的巫师绝非少数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并没有多想凶手,只要把护链送到碧月池,一切都会知晓。

    “我在想生死。”子微先元淡淡道:“昨天还活生生的人,今日就与泥土化为一体。我在想,如果换作是我呢?埋在地下那个是我——不再呼吸,不再走动,最后连精魂也被天地吞噬。只剩下一片黑色。”“修行是为了超过生死,可即使与天地同寿,天地殒灭之后呢?修行者都想长生,可如果修成,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去,最后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,难道会开心吗?”“宗主说,超越生死,就不会再去在意生死。人世间的生老病死,也如日出日没般习以为常,那就是太上忘情的境界。可太上真能忘情?可忘了情的太上,与冢中的枯骨有什么差别?”子微先元闷闷不乐地说道:“活过,又死了——一路匆匆,只在生死之间行走。真短。”传说神只还在大地漫游的远古,一个女子走进南荒的沼泽,在一个月光转为碧绿的夜晚,与月神邂逅。伴随着月神的祝福,她生下了十个女儿,其中最美的一个,在月夜祭典上被月神选为圣女。这些带有月神血裔的美貌女子,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部族的主宰。而月神降临过的池沼,也成为碧月族的圣池。

    在百越诸族的传言中,碧月族的月女被认为是淫荡的化身。这是对碧月族习俗的误解。碧月族的男女很少组成家庭,居住在月神祭坛外围的月女们,拥有任意择偶的权力。这种习俗与其他南荒诸族格格不入,但倒转过来,正如百越国教昊教的神官们,可以任意挑选供奉的女子一样,只不过一是男子,一是女性。前者倍受崇羡,后者却倍受歧视。

    与月女相反,居住在月神祭坛的圣女必须保证贞洁,因为她们是月神的妻子。由圣女而成为大祭司,意味着她是部族荣耀的化身,同时也是部族的神只。任何对圣女的冒犯,都被认为是对月神的亵渎。

    在子微先元想像里,碧月池就和南荒大多数沼泽一样,是一片浑浊的泥潭,里面长满腥绿的水生蕨类,漂浮着肮脏的白萍,到处是凶残的鳄鱼出没。直到踏入碧月族栖居的池泽,子微先元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。

    碧月池并不是一座池沼,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沼相连,那些池沼是如此晶莹,仿佛满地散落的珍珠,光彩夺目。每座湖沼都水源丰富,大的方圆超过千步,小的可一跃而过。池水清澈,有的静如古镜,有的则涌珠吐玉,阳光下宛如仙境。

    最让他意外的是,池沼周围生长着无数巨型榕树,巍峨的树身举头望不到顶,枝蔓蜿蜒披靡,一棵树就如同一片森林。树身宽若城墙,所有枝条连为一体,根本无法分清哪是主干,哪是丛生的旁枝。而碧月族人就在这样的巨树中建起屋宇,用木梯和吊桥连接,形成一片城市。

    月神祭坛位于一棵古老的榕树顶部,这棵巨榕独自生长在一座湖沼中央,浓绿的枝叶宛如碧云,覆盖在清莹的水面上,叶间垂下无数枝条,浸入水中。中间的树干就像一座山峰,树周用藤蔓结成旋梯,翠绿的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,花间长着金黄的花蕊,芳香四溢。远远看去,庞大的树冠仿佛飘浮在水上。可以想像,到了夜间,天空洒满繁星,月光透过枝叶,带着清凉的绿意浸润在水中,水光、星光、月光交相映照,该是怎样的美景。

    鹤舞一手捂住胸口,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,良久才长出了口气,说道:“真是太美了,我都透不气来。”子微先元张开双臂,任由掠过湖面的轻风拂起衣衫,长叹道:“不到南荒,怎知世间有如此美景?难怪碧月族恋栈此处,如此美景,一生足矣。”说着想到夜异再也无法看到故土的风景,他不禁心里一紧。

    为二人领路的是一个少女,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家园,她嫣然一笑,用婉转的声音说道:“请随我来。”说着当先踏入湖中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与鹤舞愕然看着那少女,只见她半身没入水中,仿佛走在平地上一般从容。

    “原来湖水这么浅的?”

    子微先元走进湖里,便发现自己错了。落脚处并非湖底的泥沙、卵石,而是一条隆起的树根。鹤舞跟在后面下水,只觉得这条别开生面的水下树桥,比寻常桥梁更舒适自如。

    此刻是正午时分,阳光映照下的湖水极清极静,暖暖的,不带一丝寒意,走到里面,整个人都变得轻逸,像要飞起来般惬意。

    少女走到湖水中央,转头道:“这里可以浸沐的。”少女解开长发,弯腰没入水中,子微先元与鹤舞学着她的样子,用湖水洗去一路风尘。到了树下,几人坐在湖旁洁白的圆石上,暖风轻拂,不多时衣衫便干了。

    这里已是禁地,那少女自去禀告,子微先元与鹤舞就在树下等候。鹤舞道:

    “我以为圣地都像昊教的崇神宫,翼道的十羽殿一样神神秘秘,外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。没想到碧月池会是这么平易。”子微先元却觉察出此处并不像外观看起来一样平静,自从进入湖中,他的灵觉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,大幅削弱。从树身的厚度可以推断,这棵巨榕比他想像中还要古老,在树根周围的湖水深处,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法阵,在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动转。如果守卫祭坛的祭司认定他是敌人,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登上古树。

    鹤舞朝四周张望着,说道:“月女住在那边吗?”这座碧月族的圣池周围同样生长着茂密的榕树。虽然不及月神祭坛的古榕庞大,也是枝条茂密。月族的女子们随着树势高低,在树身上开出房间,所有的树门都朝向湖沼中央的古榕,每个门洞都切出一个半圆的露台,栏杆上开满紫色的蝴蝶兰。

    子微先元道:“是的。那是月神之女的居处,与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相比也不逊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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